整治昆明打瞌睡的那些小官只是鐵腕書記仇和的“業余”之事,在他是宿遷書記時熱衷的是拆遷和招商引資,同樣的事他在昆明也在進行。但作為昆明的一把手,一個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做:治理滇池。
“過去的思路是很明確的,但滇池不見好轉,有些不僅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在具體落實方面不見效果。”云南農業大學環境與資源學院院長張乃明說。
解決效率問題似乎正是鐵腕書記仇和所擅長的。“仇和提出的經濟社會軟環境建設,確實讓昆明各部門的效能有明顯提高。”當地一位多次接觸仇和的記者說。
即使雷厲風行,并已取得一定效果,但滇池治污,仍然面臨著困局。
《時代周報》記者 豐鴻平 特約記者 黃麗
發自昆明
瘋狂的化工廠
“滇池和西山是我的母親。”
漂滿藍藻的湖水,泛著腥臭的氣味。面朝滇池,張正祥喃喃自語。30年來,這個信念支撐著這個60歲的農民。
早年,曾在昆明市西山區當過25年護林員的張正祥,就因為與盜林賊英勇斗爭而名震當地。但如今,面對離家門口不遠的滇池周圍林林總總、突然起來的采礦企業,他卻一籌莫展,陷入深度困惑。
曾幾何時,滇池西岸探明儲量達46億噸以上的優質磷礦,引來了大量的采礦挖石者。森林繁茂的西山裸露出了脊背,大量礦石廢渣隨意傾倒進滇池,未經處理的廢水和廢氣大肆排放,來來往往的大貨車梗阻在鄉間公路上,每日都是刺耳的開工聲和采礦聲。
礦產的無序開采,也使得滇池成為中國三個污染最為嚴重的湖泊。其他兩個是太湖與巢湖。
坐落在西山區??阪偘佐~村旁的黃龍山,已經不能稱之為“山”了。山的主體幾乎已被采石者掏空。從山下往上看,則像被齊腰砍斷。位于山半腰的云南國資水泥??谟邢薰镜囊粋€采石場,仍然緊張地作業著。盡管它就在滇池保護區規劃紅線內。
距離黃龍山2公里處,云南國資水泥??谟邢薰揪妥湓诘岢睾稀K鄰S為村莊圍繞,旁邊還有一家水泥廠—昆明西區特亞水泥有限公司。
這兩個水泥廠都是當地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比如云南國資水泥??谟邢薰?,知情人士說,就是省里的一個高層親自出馬,引進香港瑞安公司合資擴建的。云南省環保部門一度曾令其停工一周,以檢查環保指標,但停了2天,又開工了。
除了水泥廠,滇池西岸還聚集了大量的磷肥廠等化工企業。它們為當地貢獻份額巨大的GDP同時,也向滇池傾瀉了不少污染物。
在當地經濟發展中占據重要一席之地的云天化云南三環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的小區,就建在植被覆蓋良好的山上。但山下仍然是村莊—粉塵彌漫的??阪傊袑毚?,與云天化的廠房僅僅是一路之隔。
數十米開外,則是滇池的出水口—螳螂川,這條河流入金沙江(長江)。
除卻那些高聳入云的煙囪中冒出的白煙不說,單是每天往來運送磷礦石的卡車遺落在地上并順著水流進螳螂川的磷,便是水體富營養化的“元兇”之一。
除了云天化,海口鎮還有一些小型磷肥廠,本來早已關閉,但一些小企業仍在偷偷開工。當地一家停產兩年的復合肥廠,在2008年底,在地方政府保增長、拉動內需的大潮中偷偷復工了。
當地一位環保專家說,磷肥生產過程中會產生硫酸,而因為硫酸價格的上漲,一些企業會使用廢酸來生產磷肥,但廢酸中又含有銅等重金屬,這些重金屬在水中的危害就不僅僅是水體富營養化、藍藻暴發那么簡單了。
顯然,這些化工廠的復工,成了滇池的巨大隱患。
對于如何監控這些企業的排污問題,當地環保部門很是為難。云南省環保廳污染控制處處長方雄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環保廳每年都要對這些企業進行監管:“國控企業省控企業都有排污數據,但小的企業都是所在區縣管理。”
“污水處理肯定是達標的,毫無疑問,除了偶爾偷排、非正常情況我不敢保證。我們組織的督查,都是達標的,也有可能督查偶爾不達標,有這種可能。國控企業我們這邊有在線監測,但有些企業沒有聯網,這說起來情況比較復雜。”方雄說。
不僅如此,滇池周圍還有不少制藥廠、冶金廠。一位曾到當地實地調研的專家告訴記者:“水泥廠化肥廠的污染都沒有什么,有些制藥廠萬一造成污染,一滴藥劑就比它們厲害多了。”
仇和式治污
滇池污染問題嚴重,治污措施落實不到位等問題等待著素有鐵腕書記之稱的仇和。在江蘇省副省長任上,仇和即分管環保,對于治理太湖他曾提出過一些新思路新做法,來到昆明市委書記任上,他把那一套也帶了過來。
2008年1月3日,到昆明履新僅6天的仇和提出“治湖先治水,治水先治河,治河先治污,治污先治人,治人先治官”的新思路。同年3月27日,滇池流域主要入湖河道正式明確實行綜合環境控制目標“河(段)長負責制”:35條入滇河道,由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主要領導各擔任一條河道的“河長”,河道流經區域的黨政主要領導擔任河“段長”具體組織實施,對轄區水質目標和截污目標負總責,實行分段監控、分段管理、分段考核、分段問責。
“上至29位昆明市級領導,下至滇池流域12個鄉鎮長,都有具體的責任和相應的考核目標……把生態環境指標作為干部政績的硬指標,堅決實行‘一票制’。”仇和在市級四套班子全體成員擴大會議上說。
據報道,仇和推行河長制速度之快讓當地環保官員感到震驚。據透露,仇和下車伊始就實地勘察滇池流域的大小河流,很多時候環保部門都不知道他在微服私訪。
在仇和的強力推行下,各級官員都行動起來。已經退下來的原云南省副省長牛紹堯,在仇和的治污體系中得到一個新職務:滇池主要入湖河道治污的總督導長。“他是很有資歷的老領導,現在工作很扎實,很認真,因為看到了治理滇池的希望。”云南農業大學環境與資源學院院長張乃明說,每個月都有一次的“昆明滇池水流域督導聯席會議”,像牛紹堯、張乃明等退休官員、專家學者、黨政領導都要參加,現場辦公,現場解決問題。
“仇和的規矩,除非你正在醫院里動大手術,否則必須到場。”牛紹堯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這樣說。
仇和則親自擔任盤龍江河長,當地媒體報道說,仇和多次對盤龍江綜合整治進行實地調研、現場辦公,還3次率隊全程徒步近27公里進行檢查、督查進度,無論烈日還是雨天,從上游到入湖口全程巡查下來往往要花一天的時間。隨后,仇和還帶頭在盤龍江畔種下了“河長林”。其他河道的“河長”也紛紛行動起來,徒步巡查、現場辦公,利用雨季栽種“河長林”。
“政府治理滇池的力度、強度和魄力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對這一屆市委市政府也抱有愿景。”云南大學生命與化學學院副院長段昌群說,他期望滇池治理在一定時間內能出效果,國家也需要這樣一個成功的模式。但昆明發展與保護的壓力和矛盾很大,尤其是快速發展及其對滇池可以能產生的滯后效應讓他感到擔憂。
“大昆明”計劃與滇池之重
“滇池的問題出在水體,要和昆明一系列的發展通盤考慮,而環境問題也要放到全省的經濟發展中去考慮。”段昌群說,作為省會城市的昆明,承擔了太多云南省發展經濟的功能,而有些功能可以讓省內別的城市來分擔。
8年前,段昌群和他的研究小組在《滇池流域城市化進程與區域生態經濟容量的變化特點》課題中即指出:“在以昆明為中心的城市化進程中,其發展速度已遠遠超過了滇池流域生態環境可以接受的程度。滇池流域生態系統對經濟社會的支持能力已經達到極限,長期以來一直是超負荷運轉。” #p#分頁標題#e#
8年過去,昆明人口、面積規模仍在持續擴大,而一個雄心勃勃的“大昆明”計劃正在實施。按照“大昆明”計劃,昆明將在徹底改造滇池環境的基礎上,從遠離滇池建城改為圍池建城。
本報在今年3月曾報道,國有房地產開發企業云南城投置業股份有限公司已在新規劃中,取得了環湖東路沿線4.18萬畝(近30平方公里)的土地一級開發權,即將沒有經過動遷和平整的土地改造為能夠直接興建房地產項目的土地,并交付給政府公開出讓。
在新規劃中,“環湖東路區域”是連接昆明新城與老城的中間城區。不過,本報記者看到,眼下,這塊土地還只是荒地或農田,未來則將興建公路、酒店、別墅和住宅小區等,預計可容納數十萬人口,項目總投資超過300億元—這已不是簡單的房地產開發,而是新造一座城市。
值得注意的是,按照2001年云南省、昆明市和原國家環保總局官員以及一些業內專家對滇池的聯合會商結果,造成滇池水污染的原因:一是滇池地處昆明城市下游,是滇池盆地最低凹地帶;二是生活污水進入滇池;三是工業廢水進入滇池;四是農業源污染;五是滇池流域城鎮化迅速發展;六是滇池屬于半封閉性湖泊,缺乏充足的潔凈水對湖泊水體進行置換;七是在自然演化過程中,湖面縮小,湖盆變淺,進入老齡化階段,內源污染物堆積,污染嚴重。
昆明當地報紙稱,目前,昆明僅主城片區每天就有43萬噸污水未經任何處理直接排入滇池,各郊縣區基本還未建成污水處理設施,大量的生活污水和小企業生產廢水未經處理,直接排入滇池流域、牛欄江流域和柴石灘流域。
而云南環境保護“十一五”規劃中的預測,更讓人吃驚:2010年云南省廢水排放量、化學需氧量將分別比2004年增加50.31%和31.94%,二氧化硫排放量將比2004年增加近1倍,氮氧化物、可吸入顆粒物(PM10)等污染物排放量也將有較大幅度增加,固體廢物產生總量將增加26.8%。
當地環保部門提供的數據顯示:云南省城市污水處理能力僅為51.4%,比全國平均水平低近9個百分點,由于管網配套性差,收費機制不完善,污水處理廠達不到設計處理能力,仍有大量的城市生活污水未經處理就直接排入江河湖庫,加重了水環境污染。
在這種嚴峻的排污形勢下,“大昆明”計劃會否加重滇池的環境負累,成為一個大大的懸念。
在滇池北岸興體路與紅塔東路交會處,大連萬達集團開發的“滇池衛城”小區門口,張正祥指著一條有明顯開挖重新鋪過管道的公路告訴記者,這是“滇池衛城”的生活污水管,管道直通滇池,但埋在湖底,且離岸邊有七八十米,“這樣別人就看不到污水排出來了”。
而這個小區正是“大昆明”計劃中環滇的新小區之一。
記者還在現場看到,在云南民族村附近,有一條長約數公里、寬1.5米以上的溝渠,流淌著黑色、夾雜不明固體并有泡沫浮出的水流。溝渠兩邊種上了高約1米的灌木叢,除非站在橋上,否則從外面根本看不到這條“黑龍”。
這是云南民族村公寓的生活污水排放點,也是直排滇池。
不過,方雄有自己的說法:滇池附近污水處理廠運行得很好,民族村附近的污水道只是管網沒有接進去。
“政府的想法總是認為湖是可以治理好的,賣地的錢以后可以慢慢治嘛。”當地一位從事規劃的資深專家告訴本報記者。
超負荷的脆弱生態能否承載這座城市的擴張雄心?
“滇中調水”能否拯救滇池?
為了治理滇池,云南省層面和昆明市層面已經提出了很多想法,其中一個便是“滇中調水”工程,即從虎跳峽引金沙江的水沖洗滇池,再將滇池的水引入金沙江,匯入長江。
根據當地的測算,這一工程需要3年規劃,20年建成,引水總干渠478公里,耗資489億元。
2007年9月,云南省省長秦光榮在云南企業家論壇“滇中調水”懇談會中說,“滇中調水”工程是一項具有重大社會、環境、生態和經濟效益的工程,它的建設和實施,是半個世紀以來云南各族群眾期盼已久的一個共同心愿。
秦光榮當時給出了詳細的數據:在現有水利工程條件下,滇中地區缺水21.7億立方米,預計2020年將缺水46億立方米,2030年缺水更高達60億立方米。在采取高強度節水措施并充分挖掘當地水資源后,不含環境缺水,預計2020年仍將缺水30億立方米,2030年缺口達38億立方米。
而在《滇中調水工程建設規劃》中,整個滇中調水工程還分為四期:先期、近期、中期和遠期。
先期方案即2007年10月29日啟動的“清水海供水工程”,概算總投資18.63億元,引水總量為1.7億立方米,工程分兩期實施,一期工程規劃到2015年,供水1.04億立方米,工期4年。二期工程規劃到2025年。
滇中調水的近期方案有三個。南盤江柴石灘引水方案,即從發源于云南曲靖的珠江干流上游引水,引水線路總長67公里;牛欄江德澤引水方案,即從云南省滇東北地區金沙江右岸較大的一級支流引水,引水線路總長137.4公里;金沙江烏東德引水,即從位于普渡河與金沙江匯合口以上約30公里的烏東德梯級水庫引水,輸水線路總長159.4公里。
本報記者得到的核心資料顯示,根據遠期計劃,云南省初步設想,主要從怒江、瀾滄江、金沙江等流域調水進行方案比選研究。
從目前對龍盤(即虎跳峽)、上江、其宗三個地點的比選情況看,云南省的傾向性選擇是重點考慮其宗作為金沙江上游龍頭水庫的壩址。
這一消息一經公布,就引起了環保界的廣泛爭議。云南省內部,包括水利部門也開始出現分歧。云南省環保廳一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當時,國家水利部也是反對的,云南省內部也明顯地分出了兩派,下游的省份,尤其是重慶,抗議得很厲害。“金沙江引水工程更在于解決滇中的缺水問題,而不僅是為治理滇池。”張乃明說,這就需要獲得國家層面的支持。